第二,钱先生研究学问包括文学史,主张兼顾宏观与微观,尤重宏观,他说:
几十年来,有要做专门学问的偏见,只重钻牛角尖的小功夫,却忽略了大的。
观看手有两种方法,一是仔细的看手指纹,但另一种是看整个手。不能说只能由小处着手,当然用细功夫也是可以,但大功夫也是值得,今日中国最缺乏。(第333~334页)
这个看手的比方打得亲切。文学史研究现在是越做越细微了,培养学生也往往以“细功夫”为主,这当然也是必要的,而“大功夫”甚少有人着手,未免失之于偏,弄不好很可能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甚至只见叶脉而不见其树——只见到文学史上的某一小片段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研究一个很小的小问题,而完全不管那周围的大问题。
在讲到汉赋时钱先生就中国文学的全局发挥道:
赋后来变成皇室的消遣文学,作为供奉之用,即成为御用的、帮闲的文学。司马相如作的赋,便是这一类作品,与屈原的赋成为相对的两大派,这正如唐代杜甫(入世的诗圣)与李白(出世的诗仙)一样。文学可分为超世的与入世的两派,而以入世的和人生实用的为佳。
杜甫的诗不超脱,却是人生实用的,故其境界比庄子为高,庄子只是一位哲学家;陶渊明与屈原相比。陶为人退隐而不合作:故屈原、杜甫可说已达到中国文学的最高境界,而庄子、陶渊明则较次。(第66~67页)
这样的估价自有其深刻的依据,其背后则是儒家的传统在起作用。
在分析过《古诗十九首》中“玉衡指孟冬”那一首以后,钱先生发挥说:
文学有其共相与别相,诗是文学,《古诗十九首》当然亦是。“共相”是共同性的。西方的戏剧有其特定的时空,是逼真的,悲剧是其最高境界。此特定之时空,可一而不可再;但最真实的却常是不可靠而有幻想性的。中国的戏剧则是脱离时空的,正与西方的相反,它是群性的,空灵的,中国的文学亦然。中国的道德与人生是在文学的共相中常在的,且有长远的价值;西方的则是暂时的,无价值的。(第108页)
这里的价值判断儒家色彩甚浓,或可存而不论,而作为一个事实判断,是大有道理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一般不大强调具体的时空,往往多写一种普遍存在的情景和感慨。
在具体问题的论述中随宜地发抒诸如此类的宏观高论,是钱先生著作中常常会有的情形,也是他的著作总是能引人入胜之所在。
《中国文学史》
作者: 钱穆 讲述;叶龙 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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