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在里尔克手稿中,紧接在浪子之后是这两则关于托尔斯泰的手记:晚年的托尔斯泰因畏死而信奉上帝,并因此放弃了自己的天才。显然,里尔克对这种依附外力的退缩持批判态度。然而,这两节批判性的手记并没有出现在最终出版的小说里,取而代之的,是以圣人姿态回归日常、却同时向世界彻底敞开的浪子。1915年11月8日给洛特·海普纳的信中,里尔克特别提到了托尔斯泰对死亡的深刻思考和他的短篇小说《伊凡·伊里奇之死》(Der Tod des Iwan Iljitsch)。托尔斯泰的天才正在于,他能直觉地畏死,是恐惧使他“更纯粹、更安静、更宏大”地知死。然而,可悲的是,他没有因知死而超越死,反倒被恐惧彻底击溃。第18节手记结尾,举步维艰的马尔特面临两种可能,或“粉身碎骨”,或“死而后生”,可以说,托尔斯泰曾与马尔特处于同一种非此即彼的境遇之中,但他们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托尔斯泰的悲剧,实则警示着马尔特另一个版本的可能命运:倘若一味畏葸不前,不去主动迈出最关键的一步,不再“使用”上帝,不再以出于本心的工作创造“形成中”的他,反而妄图依托一个假想的“已完结”的上帝,自欺欺人地度过余生,就终将辜负真正的使命、亲手杀死自我。
导读:挂毯:1906年6月9日,里尔克曾与友人施缇娜·弗里泽尔(Stina Frisel)及她18岁的女儿卡琳(Karin)一同到克吕尼博物馆参观。有关壁毯的背景知识,里尔克主要参考的是当时陈列在博物馆、由Édmond du Sommerard于1883年编纂的藏品介绍。本节的描写是根据当时里尔克在博物馆中看到的挂毯顺序。1946年后博物馆专门为这几张挂毯重建圆形大厅,挂毯顺序有了很大的变化。除本节手记外,里尔克还写过一首诗献给陪同的女伴,诗题与挂毯同名,即《独角兽旁的夫人》。如果说前半部手记的关键词是“恐惧”,那么后半部手记则过渡到了另一个关键词:“改变”。畏死固然是对本己生命的负责,但人之所以为人,不仅仅因为他能反思他在世的此在,更是因为他有可能超越狭隘的自我,去领会生命本身无休止的循环。在里尔克看来,能让此在超越自我、超越生死、实现本真的可能途径,就是学会去爱。生者不能仅止于虚无悬临之下的“畏”,更要积极地实现此在,这种态度上的差别是马尔特经历的决定性转变。
导读: 在给妻子克拉拉的一封信中,里尔克详细地阐述了他对波德莱尔和福楼拜的理解。《腐尸》(Une Charogne)是波德莱尔诗集《恶之花》中的一首,描写了路边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者,波德莱尔颠覆了一味追求精致和优美的传统审美观念,开启了“丑之美学”的先河。在波德莱尔看来“‘漂亮’,这个可怕的、古怪的、产生于现代的词,……它意味着:没有模特儿,没有自然。……‘公式化’和‘漂亮’这个词的含义有许多相似之处。”波德莱尔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把丑恶和腐朽写入诗歌,就是为了摆脱传统的狭隘审美倾向。里尔克和波德莱尔的不同之处在于,波德莱尔是要“发掘恶中之美”,是要通过艺术加工从现实世界里不登大雅之堂的现象中升华出永恒的艺术之美;里尔克却认为,书写丑恶是要还原真实,这无关艺术家点石成金的野心,而是一种能在“伟大的公平(in dieser großen Gerechtigkeit)”中看到物的能力(这是罗丹之所以能雕刻出“美物”的原因),是一种认同天地不仁、万物刍狗的世界观,是一种坦诚面对世界的无畏态度。里尔克的艺术理想也在福楼拜的《圣朱利安传奇》(La légende de Saint Julien l´hospitalier)得到寓言式地表达。这是福楼拜的中篇小说集《三故事》中的一篇,发表于1877年。该故事取材于一则中世纪的传说,朱利安杀死父母后以苦修和善行赎罪,他收留了一位麻风病人,并用自己赤*裸的身体帮他取暖,于是这个病人变成了耶稣,带他升天。圣人之所以为圣,是因其超越了私欲和个人的喜恶,这种超然的态度正符合里尔克对艺术家设定的要求:有意识地超越己身之局限,不评判高低贵贱,不被已经设定好的善恶美丑的标准所束缚,尽可能地平等地对世上的万事万物敞开心胸,给予它们同样的关注和爱。
导读:1902年夏,里尔克接下一份罗丹专题的稿约,为此目的于8月28日到达巴黎,当天入住图里埃大街11号(即开篇标示的地址)的廉价旅馆法兰西酒店(Hotel de la France),并在此居住至10月初。9月11日(即开篇标示的日期),里克尔在罗丹的默东花园中度过整整一天,当晚他写给罗丹一封十分著名的长信,信中说,从现在开始,他将遵照罗丹的格言:“要日日工作”(Il faut travailler toujours)。罗丹不仅是里尔克来到巴黎的契机,更是他终生的良师益友,以此日期为手记开篇,可看作是里尔克对罗丹的隐秘致敬。开篇首句,生和死、人和我的对立已跃然纸上,这两组反命题亦将贯穿手记全文。而手记中的对立远不止如此,如后文中寂静与噪声、面具般的“脸”与我的“内在”、批量之死与“自己的死” 的对立等等。这种对立,也是理解里尔克整部小说的隐蔽契机。